乡村创业者自述:20多年,在贫瘠的大雾山上赶碾是什么感受?
2017年 02月 01日    来源:识局二十多年了,他一直是这样坚韧、乐观。当别人把发财的希望寄托在远方时候,他却一直在家乡的泥土上摸爬滚打,屡败屡战。最好的青春时光就这样过去了。
但当地人说:他没有钱。
他不仅没有钱,如今还欠着银行十多万。为了维持创业工程的正常运转,每年还必须向银行贷款。比起许多在外打工而发家致富的农民,他在家乡吃的苦要多得多,而回报并不总是与付出对等。
但也许又是对等的。二十多年的时光,给他的最大回报,就是让他成为了一个有胆有识的农民,让他虽生在穷乡僻壤,却有着不同于乡人的热闹人生。
我说的这个人,叫晏继生,我称他继生叔。L县大雾山上有一片山,名“圣山垴”,在继生叔家的斜对面,即是他的创业基地。以下是他的自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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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生叔自述之一
我1970年出生,90年结的婚。结婚后,就想着要养家糊口。那时候光种田,常常还吃不饱肚子,便想找点别的事做。
于是在92年买了车,是一辆“奔牛”(小拖拉机),不到一年时间,折光了。那时候大雾山的路是一条窄机耕路,很差,去县城几十里的路也只是一条土路。没有什么生意,干脆就把车卖了。
93年跑到广东打工。当时孩子只有两岁,丢给媳妇的姐姐帮忙照顾。我们走的时候,孩子在背后追我们追了好远,叫人心疼。小孩在家里欠(思念)我们,天天哭。在外面打工也没有挣到钱。我们只做了三个月就回来了。打工是为了孩子,在家里挣钱也是为了孩子,不能把孩子单独丢在家里搞丢了(没有养好的意思)。
93年回来后,再买车,是一辆“神牛”(大拖拉机),钱是从“储金会”借的,3分的利息。车三天一坏两天一坏,急死人,还利息都还不起。人一下子就被这个车搞被动了。一直开到95年,折了好几万,什么都没有。没办法,又把这个车卖了。
96年大雾山修路,公路一直通到二郎庙村。路刚修好,我又跑去买了一辆车,是一辆龙马,就是“四轮”——后面有个篷子,既拉东西又带人。这是一辆组装车,当时买车没有经验。二郎庙有人请我拉东西上去,当天晚上我要回来,主人不肯,一定要把我留下来喝酒,歇(留宿)一夜。
哪晓得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。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,完了!——新修的路,断的断,垮的垮。没办法,只有把车留在二郎庙村,步行回家。我从山上往下走,走在黄土坳,望见山下一口塘,泥沙正在向塘里灌,忽然,泥沙一下子满了,平了塘口,水从上面倾泻而出。
车在二郎庙一放就是一个多月,我也很着急,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就邀了十几个人上山。大家填路,前拉后推,总算把车弄了下来。一年上岸(到年终),我算是彻底垮了台,没有一点钱,连生活费都没有。这一年,我在信用社、基金会、储金会三处的贷款有25000元,还有不低于3分的利息。那时候,25000块钱是个什么概念?村里出个万元户就要红半边天。人人都说我搞垮了。
到97年,乡信用社主任也晓得我搞失败了,就找到我,明说是要帮我的忙,替我把车卖了,实质上是把车收去做了抵押。这辆车我花了14000块钱买的,信用社拿走的时候,抵了9000块钱的债。一年时间一分钱没赚,还倒丢了5000块。
97年没事做,在家种田和照顾孩子。
那几年确实困难啊,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。连吃的盐都要去赊;在李家楼欠了柴油钱,人家拦着我的车,不让走。
我当年因为买车,向储金会借了一万块钱,后来加利息,有一万几千块,还了一大半。到2000年左右,还欠几千块。当时储金会也正要倒台,四处清收债务。储金会自己收不过来,就请人收——请的人只要讨回钱,本金上交,利息归自己。
记得那一天,储金会一行四人到我家讨钱。其中两个人是临时聘请的:一个在县某某厂担任过厂长,结果厂垮掉了;另一个像贼一样,一到我家,就在我屋里到处看,发现有几百斤油菜籽。
我说:“我欠国家的钱,不是不承认,也不是不还,也不可能逃脱,只是暂时没有钱。”我跟他们说了好多好话,大说细说,他们坚决不同意,一定要我还钱。看我确实没有钱,就想把油菜籽拿走。
我当然不答应,说:“这几百斤油菜籽,是留着度日的,一年的农业启动资金也全靠它,如果被你们拿走了,我一家人的日子就彻底没办法过了。”
基金会请来讨钱的两个人,后来又私下来过三次,依然想取走我的菜籽。他们一个劲儿强调:“国家的钱必须要还。”我终于大发脾气,说:“国家多么大的企业也有倒闭的时候,我私人搞垮了有什么奇怪?县某某厂那么大的厂,曾经红一片天,不也被你们办垮了吗?你们今天看得中我家什么东西,想拿什么就拿什么。”他们终于无趣地走了。
后来我不都把钱还了吗?2003年,我还完了所有的债。对于国家的钱,没有哪一个农民会赖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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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生叔自述之二
其实我在这附近没有山林。我的一块山在很远的地方。
塆里夏春光家山林多,但只有他一个儿子,几个姐妹出嫁后,山上的树被人偷的偷,砍的砍,管理不过来。那时候山林税收重,山多的人家交税就多,而当时木材在当地根本不值钱,主要是砍了做柴烧,农民很难从山林中受益。
春光父亲在世的时候,我就跟他讨过山,他也表达过把山林转给我的意思。后来春光的父亲突然去世了。98年,春光找到我,说:“你总说要山,我把对面那块山给你算了。”春光说的就是在圣山垴上的那块山。
于是,我就找来村干部和组长,在组长等人的见证下,由村长执笔写了一个转让契约。春光把山送给了我,就出去打工去了。我得了山就负责管理,负责交税。当时,这块山每年的税收是300块钱。300钱现在看起来什么都不值,但在当时,也不是个小数目。但我没有交几年,国家就把山林税给免了。——其实当时塆里还有人也要山转给我,但我媳妇有点害怕,不敢要,说那个荒山有什么用,交税都交不起。
我把山接手过来的时候,完全没有开发经验,不晓得到底要做什么,只是想着一点:我开车失败了,得找点事情来养家。
98年,我想开山,既没有劳动力又没有钱,于是就找到王家塆的人,承包给他们来挖山。我先是请我家“老三”(三哥)帮忙,把山砍出来,他们再过来挖。他们带着海锅在山上吃山上住,挖了一个多月才挖出个模子来。起早摸黑地挖,他们也吃的不是苦,还挖折了本。
开始挖得好,后来越挖觉得越艰难,就采用“挖一盖二”的方式——树蔸子挖不起来的,就用斧头砍断,把树根留着,用土盖住。挖完后,我没有钱给,我老大(大哥)帮忙找信用社贷款,借了1200块钱给他们,他们不干,说少了。后来我好像又补了几百块。他们也确实没有挣到钱,平均下来,挖一天只有几块钱。
挖了地,当年种芝麻,请人帮忙种,铁耙动不动就挂在了树根上,种芝麻的人气得大骂。我们只好继续挖,当时我的哥、媳妇兄弟也都过来帮忙。挖了十几堆树蔸子,堆在地里,被李家楼村的人几天就搬光了。然后又开带形地,——不开带形地的话,土就会被大水冲走。在圣山垴上我们总共挖坏了三十多张大锄。当年种出来的芝麻,有一千多斤,芝麻当时是一块多钱一斤,卖了一千多块钱,不够开山的成本。
其实我还挖了一片山。夏春光的山挨着我哥的山,我哥本已答应把他的山给我,看到我把山开出来,又后悔了,不想给。我只好把我在远处的那一块山跟他换。我哥肯定愿意,他的这片山本就是荒山。我的那块山多好,都是大树。折得疼。
从98年到99年,我在圣山垴上搭草棚,住了两年。住在山上干什么呢?主要是照牛。周边塆子几十头牛,一来就是一阵,地里到处是牛,有时半夜还要起来赶牛。当时我两个孩子还只有几岁,也来帮我们照看。山上虫多,蚊虫趴在手臂上一抓就是一把。
到了99年,我有心在山上建房子。我把想法告诉媳妇,媳妇也很支持,但还是愁着没有钱。我就贩了两趟木料到浠水卖,挣了几百块钱,买回两吨水泥和百把斤钢筋。别人看到我拉回材料,晓得我要在山上盖房,说:“你见广(表示对别人的奇思异想持否定态度),在那山上做屋,你怕是做梦!”
我跟我的几个哥商量盖房子的事,他们没有一个人支持。
我先是在山上挖了一口塘,刚好挖出一些沙子,正可以用来制水泥砖。那时候农村正时兴自己用机器制水泥砖盖楼房。于是我就找人驮水泥,一包一包往山上驮,路不好走,一个人一天只能驮五六包。但是,要制砖,先得通电。
我又跑到县电力公司买线,买不起,当时最便宜的铝线也要十多块钱一公斤。我跟电力公司的人说各种好话,他们就建议我买旧线,三五的线,指头一般粗,一股线由六根小线组成。从山底到山上,直线距离有一公里,加上拐弯的地方,肯定就不止一公里。线不够,我就把粗铝线绘成了一小根一小根。没有电线杆,只能把电线绑在树上,但又不能直接绑,不然漏电,树上得有瓷瓶。
我就想着到哪里能弄些瓷瓶呢。我到李家楼,恰好听说迁址了多年的老邮电外有几根电线杆,杆子上没有线,但瓷瓶还挂在上头。我高兴得不得了,立即找了一把老虎钳子,爬上杆子,把那些瓷瓶全取了下来,装了两个袋子。就这样,接通了电。
电通了,就开始制砖。砖制好了,就打地基。地基占用的是我哥的山地,是我用一块田跟他换过来的。
打地基完全是用锄头挖,挖了整整三个月。白天挖,晚上用牛拉。山上牛多,很多牛就在山上过夜,天黑的时候我拉上几头牛到空地上系着,晚上就用牛拉土,一头牛拉累了,就换一头,每天总要搞到夜里十二点。直到把地基打出来,我的几个哥看到我确实是有决心盖房子,才肯过来帮我。
到真正建房子的时候,我找了三次石匠(泥瓦匠),从门口的找到远处的,包括我的堂外甥,都怕我给不起工钱,借故推脱了。恰好有一天,我从浠水回来,路上碰到一个石匠,我们两个人聊得来。我把他邀到我家吃饭、喝酒,他竟然答应了帮我盖房子。也幸亏找他,他的手艺不错。房子盖到一半,差几层砖,我就去买,一块钱一口砖;用车拉到山脚下,我的三个舅爷帮忙挑,一次挑两到三口,一天只能跑六到八回。
冬月,房子成功了。虽是平房,却又不是盖瓦,而是倒了个水泥顶,是楼房的格式,这个房子也可以算是全塆最早的楼房。
腊月初八搬家。搬家的前两天,我又贩了一些水货杉树木料,请车拉到外县卖,同时换些鱼回来,用于搬家和过年。初六出去的,初七回来,哪晓得天黑的时候,在黄州翻了车。想到第二天就要搬家,我赶快把司机送进医院,自己请了一辆车连夜赶回来。回来后就搬了家。
这是99年底。
自从我搬到新屋后,就开始转运。2000年到2003年,我在山上种板栗树,板栗林间套种芝麻、小麦、油菜,——但后来树越长越大,没办法再套种了;另外做木料生意。三年时间把所有的债都还完了。当时板栗还没有挂果,收入的来源主要靠做生意。每逢周末,小孩放假回家,就去帮我看山,我赶快去贩一趟木料,换些钱给他们上学,做生活费。就是这样度日子。——其实也不只是做木料生意,什么来钱就做什么。
到了2003年,我在外面欠的各种债,加起来有四万块,全部还清了。
板栗挂果后,一年有一万多块的收入,享受(受益)了几年。
圣山垴上还有一块山是李家楼人的。他的山挨着我的山,也是荒山,受不了益,我就想着这山要是归我就好了,可以进一步扩大种植面积。恰好他的山往那边去,是我们塆曹志刚老师的山。曹老师和妻子在县城工作,儿女在武汉,家里的山等于荒弃了。于是我就向曹老师把这块山讨了过来,然后去跟李家楼的人换。老实说,换山没有给人家一分钱,但是磨嘴皮磨了不少。
2007年,我跟丁家冲的人合作,在我的“板栗基地”下方又挖出一面山,种上了杉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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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生叔自述之三
2000年,把房子建好了,就开始修通山的路。从山脚到山上,弯弯曲曲的,没有六里,四五里是有的。修了三年。
自己放线,和媳妇背着锄头去挖。只有有空,吃了喝了,就到山上挖。当时有几段路要从别人的山上过,我跟人家打招呼,人家二话不说,都同意了。但有一段光是石头,实在是修不出来。
从圣山垴往上,是大片的林场。当时有人种木耳,请我帮忙收购了二十多万斤的木料,木料堆在我开出的山地里,快到下菌种的日子,还没有搬下来。那个人也很着急,问我怎么还不搬。我说:路挖不通,车上不去。于是他提前支了我一笔钱,让我买炸药,放炮开路。
就这样,到2003年路基本成功了。第一次通车的时候,七八个人在后面推,才把车推上去。后来又进一步挖挖补补,路也越压越严实,也越来越像样子了。
2002年,村里看到我在搞创业,觉得我做事有决心,就推荐我入党。
2005年,我作为村干部候选人,被推荐到了村里。听说这事,当时我还说:“见鬼!我没有读过多少书,小学三年级还没有毕业,在塆里连组长都没有当过,把我选到村里能搞么事?”哪晓得选举的结果是老的一届全部换光,把我给选上了。
选上我的时候,我还有点不想去,说:“叫我怎么当干部?我是狗咬刺猬,不晓得哪里下口。”但是大家说:“现在没办法,选上了,不去也得去。”我媳妇也支持我去,叫我去锻炼三年,山上的事丢了就丢了。
从2005年进村,到2011年,我总共干了两届,当了六年书记。
头一年多时间,基本不晓得要做什么。恰好到了2007年,大雾山要铺水泥路。从李家楼到黄土坳,8.4公里,是全县最长最艰难的村级公路。按照政策,当时每一公里的水泥路,上头拨款十二万,因此国家给我们村拨了90多万。但是大雾山的路,难度极大,加上赔偿,实际上每一公里要投入20多万,前后总共要投入170多万。
这个大缺口又怎么办呢?幸好当时肖县长十分支持我们村铺水泥路。她召集发改局、交通局、广电局、林业局、扶贫办等各个单位的领导集中开会,要他们一一表态支持大雾山铺路。在那个会上,哪个单位承诺出几多钱,我把账记得一清二楚。但是到了腊月,水泥路铺成了,各个单位还没有给一分钱。没有别的办法,我只有跑到县上去讨。
2008年冬天,下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,不通车,我步行四十多里到县城,找一个在我们村驻点的领导给开了一间房住下来。住了整整住了半个月,天天往各个单位跑,要钱,一分钱没有要到。村里的会计也急得不得了,因为天天有人到村里要钱过年。
到了腊月二十七,肖县长再次召集各单位领导开督办会,要求已答应给钱的,在过年之前要落实。腊月二十八,我清早到各个单位要钱,一天就讨到了三十多万,除了有一个单位水了(没有给),其它单位一分不少。
我把钱装在一条蛇皮袋子里。当时天还在落大雪,我想到我们塆有个五保户,没有被子盖,又跑到民政办要了一床棉被。腊月二十八的傍晚,我把棉被和钱袋子绑在一起,放在肩上一前一后地背着,又走了四十多里路回到村里。路上没有一个人猜得到我背了那么多钱。
腊月二十九一早,就按比例还了欠账,所有人都拿着钱满意地走了。剩下的部分,又在2009和2010年想各种办法还完了。
2011年村里换届选举,把我选掉了。我没有搞好,群众把我推了下来。但是,在当书记的六年时间里,我还是做了很多事:修了8.4公里的水泥路;安装了六个小组的自来水,另外两个小组因为意见不统一或找不到水源,没有安;开了五公里的土路;搞了电改。
从05年到11年,因为忙村里的事,圣山垴上的林木缺乏管理。但有些人却说我到村里为个人搞了很多钱。可以查我的帐,看我私人搞了钱没有?去村里第一年的工资是4000块,退下来的2011年,得了最高工资,一年6000块,其中还包含摩托车油钱、差旅费。我在2011年交账时,村里欠债不到13万——这个欠债,主要还是因为后来挖了一条从习家冲到青草湖的通塆土路,4公里。这条路,国家没有拨付一分钱。
要说我到村里搞书记耽误了创业,吃了亏,那也不完全对。当年也许是吃亏了,但现在看来我并不吃亏。因为我到村里,认识了很多人,尤其是政府领导,建立了人脉关系。我搞创业,领导即使没有钱来支援我,但对我起码有精神上的鼓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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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圣山垴上
2016年五月的某一天,继生叔骑摩托带我上圣山垴。路曲曲折折,但作为山路,还算宽阔,其中一处似石又似土,正是当年完全靠人工怎么也挖不开的那一段。路外,有人在灌木丛里找水竹笋,采好的笋就搁在路边。几个妇女正在荒地里摘苦菜。
继生叔首先带我去看他的杉树林基地,摩托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穿梭,路两边的灌木高过人头,枝叶一把一把地抽打我们的脸庞。
“这些杉树是我亲手栽种的,现在都已有碗口粗,长成了林。”继生叔指着数十亩的杉树林说,“这片山是我承包的人家的山,签了三十年的合约。山主出山,我投资。等到树木变卖的时候,我们分成,他得15%,我得85%。本来,山主想到他年纪大了,三十年后受不了益,有意要把山卖给我,但是我出不起那么多钱。合约上原本写的是种白杨。我请挖机开山,买树苗,第一年栽了一万棵,几乎全部死光。我多方了解,认识到这里根本不适合种白杨,于是改种杉树。杉树一次性投资下去,可以不断繁殖。”
杉树基地的开发,也不是没有经过曲折。“开始几年,我在杉树地里插种了芝麻,一年收一千多斤。山主的女婿是老大学生,认为我是以栽树为由来承包土地,实际是用来种农作物,要到法院起诉我。但人家其实不懂其中的道理。我种农作物是没有办法,是为了促进苗木的生长,不然杂灌木长到地里来杉树苗就‘荫’死了。我们搞生产的,哪个能指望在这山上种农作物发财?现在树都长起来了,你看我还种不种农作物?”
继生叔的杉树基地有杉树一万多株,他还准备进一步扩大杉树的数量。
我问:“L县前年就实行了封山育林,据说是永久封山,不准砍伐和买卖木材。你私人种的树允许砍伐吗?”
“无论将来准不准砍,赚不赚钱,这都是好事,是在搞绿化。一棵树就算一年长一块,一片林一年也要长一万块。其实哪只一块,起码有五块。”
站在小路边观望山下大片杉树林的时候,大雨忽至,我们立刻跨上摩托往他山上的房子飞驰。大雨和灌木枝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睛,继生叔完全是眯着眼驾驶,技术之好,叫人叹服。不到五分钟,就到了他山上的房子,但我们也已完全湿透了。
这里大约是圣山垴上是最平坦的一块土地,横着一口塘,立着一座房子。房子不大,只有几十个平方。继生叔一家在山下有房子,已好些年不住山上了。在这里的常住的,是他从外乡请来的一个老人,帮忙看山,3000块钱一年。下大雨时,老人并不在屋里,大概是摸到哪里找些事做去了。
雨停了,我们顺着板栗基地中间的小路往上走。可是现在不能称作板栗基地了,因为从几年前开始,继生叔就一直在砍挖板栗树,改种茶叶。板栗林现在几乎挖光了,成了茶叶基地。前两天刮大风,把剩下不多的板栗树又吹断了好几棵。
“板栗树必须整个儿砍光,没有用。因为这山上的板栗爱长虫,整个L县的板栗又不景气,一两块钱一斤,顾不上人工费。要全部改作茶叶基地。我爱喝茶,圣山垴上原本就有很多野茶,当年挖山的时候,我特别叮嘱把茶叶树尽可能留下来。我又看到带形地的土老爱跑了,为了护土,就去买了茶籽,顺着地边种。哪里晓得,我一心想搞的板栗开发,根本赚不了钱,无心做的事情,现在反而成了我的支柱产业。我去年又下了七百斤茶籽。去年,我的茶叶,加茯苓、药材等,总共卖了十来万,是有史以来收入最高的一年。今年的茶叶,到目前为止已经卖了三万多块钱,还有一百多斤没有卖。”
继生叔不光自己种茶,还收购茶叶。大雾山的茶叶,从几十块到150块一斤,他收过来再卖到外面,最高卖到300块一斤。“我已经注册了商标,叫‘龙挂幡绿茶’。本来想以’圣山垴’来注册,但这个名字已被人家用了。”
“龙挂幡”是大雾山上的一道奇观。百度百科有注释:“在大雾山南面平湖乡方家冲的上冲村方向,距山顶100米外的石崖上有一道横向崖隙,崖隙下是百丈悬崖,几乎是垂直插到山脚,岩隙之上的地表有一浅井,每当夏季阵雨来临之前,从崖隙处涌出泉来,从百丈悬崖上呈水泡状流下,直下崖底的河流中,在阳光的照射下,泡沫状水流映出的日光呈紫索状,往下渐成银白色,形成一道数十丈宽,几百米高的宽大瀑布,当地人把此景称之为‘龙挂幡’。”
继生叔盼望以后能在县城开个“继生茶庄”,专卖龙挂幡绿茶。“大雾山的茶好喝,可以盖众,打得开市场,但是量太少。大家也没有市场意识,头茶100多块一斤就卖了,像这样,怎么可能有出路?我号召别人种茶,给他们出建议,甚至说,我提供茶籽给你们种,到时候由我来统一收购,但他们不听。有的人说:我只想搞个人致富,不想搞统一行动。我就算把嘴皮说破了,他们也不支持。”
我们顺着山间小路往山上走,看到继生叔不仅种茶树,还种了一片泡桐树。限于土地面积,泡桐数量不多,只有200多棵。“泡桐树长得最快,几年就能长成大树,长到十年就非常大了。”
“你搞创业这么多年,国家对你有扶持吗?”我问。
“很少,几乎没有。只在当年挖地后,补助了几千块钱的种苗钱。”
……
在圣山垴上,继生叔原本没有一块山,后来却通过各种方式将四家人的山——夏春光的山、兄长的山、李家楼人的山、丁家冲人的山——集中到了一起,种上板栗、杉树、茶叶、泡桐、茯苓以及其他药材。在资源紧张、寸土必争的乡村,这中间所费的周折、想的法子、吃的苦头,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啊!
“如果让你来设计大雾山的旅游开发,你会怎么做?”我又问。
“大雾山还是要搞桐花开发。首先要做的事,就是修路。西面山上的这一条公路,要一直通到大雾山顶上。东面山上还要再开一条路,东西贯通。沿着公路搞旅游开发,杂灌木统一砍光,全部改种桐子树。旮旮旯旯都要种上桐子树。土比较丰富的地方,套种茶叶。山田顾不到人工费,不种,全部种茶叶。以旅游带动茶叶种植和销售,产生局面。我早年就提出来这个思想,但遭到老村干部的反对,说是种茶叶没有前途。大雾山种茶叶就要把‘大雾山野茶’的品牌打出去。要看到,现在留在村里的基本都是老人,做不得又挑不动,但是可以摘茶叶,即使摘青叶子直接拿到外面卖,一斤卖10块钱,现钱也马上到手,比种田划得来。
村里必须首先拿出一部分钱来,成立专门的清山小组,规定期限把杂灌木清光。再让老百姓补种桐子树,同时清除枯枝烂木,给树造型。另外,把大雾山西边最上头的青草湖塆统一搬迁出来,从习家冲往上都围起来,养野生动物,以野猪、野羊为主。大雾山桐花目前已名声在外,关键还是要行动,村里要做事。当村干部不能等着上面给一百块钱才做一百块钱的事,给一万块钱做一万块的事,而是先要自己尽力去做。你做了事,再把上头带过来看,让他们看到事情确实做了,还做得不错,就好找他们要钱。”
目前,除了圣山垴的这几间平房,继生叔在村里还盖有一栋两层楼,在县城又买了一块地基,盖了一栋四层的楼房。“大雾山将来肯定要搞旅游开发,我也准备在公路边买一块地,建停车场,建一栋三层的楼房,下面吃饭,上面住宿;搞‘农家乐’,菜以土鸡汤、本地鱼、野山菜为主。但我目前没有钱,我打算等到县里的楼房彻底成功后,把它拿到银行做抵押,贷个二三十万,再做转型。”
回顾创业史,继生叔说:“我没有读过多少书,一直在‘赶碾’(围着原地打转),我早年要是有现在这个眼光,一开始就种杉树,现在不正享受吗?——但是话说回来,我也必须要走这个曲折,因为我首先得种板栗树,板栗树几年就能见效,那时可以维持我的日常运转,然后才能慢慢扩大投资。”
在贫瘠的大雾山上,继生叔已奋斗了二十多年,偶尔也会流露出疲惫的思想。他想着自己已创下这样一笔产业,也许在外的儿子将来能够回来子承父业。但是,儿子愿意留在农村吃他那样的苦吗?
“我已把天下打下来了,不需要他再吃几多苦。”继生叔说。
当年的荒山,如今已是一座富矿。可惜我们没有时间进一步攀援,况且大雨又至了。
其实越过继生叔的山地继续往上,是大片大片的树林,有高大的映山红生长于其中。圣山垴上的映山红不但春夏开,冬天也开,一树一树,煞是好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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